朱太辉:
农村金融机构包括农商联合银行、省级农村信用社、农村商业银行、农村合作银行、农村信用社、农村村镇银行,是我国金融体系中机构数量最多、内部差异最大的机构体系。从整体上上看,相对于其他大中型金融机构的技术积累、资源投入和业务支撑,农村金融机构由于发展阶段、资源禀赋、展业区域等方面的约束,金融数字化转型和数字金融发展相对滞后。一些大中型银行机构已经在积极探索大模型的应用和智能化转型了,但不少农村金融机构才真正认识到数字化转型“不转不行”了。
与此同时,农村金融机构数字化转型与数字金融发展在内部存在明显的“梯队特征”。头部省联社、农商联合银行和农村商业银行数字化转型认识早、启动快,近年来全方面推进数字化转型和数字金融发展,并已经在服务质效、业务发展、风险防控等方面取得开显著的成效;中部省联社、农商联合银行和农村商业银行近年来陆续制定数字化规划、明确了重点任务,还处于数字化转型的探索过程中,处于“边修路、边跑车”状态;尾部的省联社、农商联合银行和农村商业银行近年来虽然已经认识到数字化转型是大势所趋,但由于积累少、人才少、资源少,尚处于数字化转型的起跑阶段。
更为重要的是,大型银行数字化转型带动业务下沉,近年来让农村金融机构面临业务收入不断缩小但数字化转型成本持续增加的“两难境地”。农村金融机构的服务对象主要是县域的小微企业,但近年来大型银行基于数字化的先发优势和资金的成本优势,通过线上渠道持续下沉服务,对农村中小金融机构形成了极大的挤出效应。从2019年一季度到2024年四度,国有大型商业银行普惠小微企业贷款余额在银行业中的占比从25.9%提升到了42.8%,提升幅度接近17个百分点,但农村金融机构的占比从39.3%下降到了26.9%,下降幅度为12.4个百分点。这种局面意味着,农村金融机构需要持续投入资源推进数字化转型,但自身的业务规模和收入增长却在持续放缓。
朱太辉:
农村金融机构的数字化转型不能“依葫芦画瓢”,而是需要根据自身发展阶段、资源禀赋和展业环境选择不同的数字化战略。在目前的情况下,农村金融机构数字化转型需要遵循三个基本原则:
一是在价值取向上做好成本、收益和安全平衡。数字化转型“存量改造+增量改革”持续推进的渐进过程,需要建立在业务不中断、风险可控、系统安全的基础上,要选择适合自己的技术系统,不是大型金融机构有的农村金融机构也要有,要考虑县域经济形态和自己业务特点;技术的选择上要做到够用就行,略有超前,否则技术系统超前、业务跟不上也没用;要能够持续更新,系统开发要给更新迭代留有余地。
二是在转型路径上需要做到业务与技术的融合。农村金融机构的数字化转型需要根据自身发展阶段、业务经营模式、技术积累基础等,在数字化转型推进过程中处理好技术发展和业务发展的先后关系。具体而言,业技融合实践中有“技术与业务同步推进”、 “技术驱动+业务响应”、 “业务发起+技术支撑”三中主要模式,农村金融机构需要眼睛往里看,根据自身情况“只选对的、不选好的”。
三是在实施过程中需要注重转型的内外联动。金融机构数字化转型是运营管理数字化和业务经营数字化协同推进的过程,在“人货场”框架下,外部经营数字化是通过数字科技推进客户、产品、渠道的转型升级,内部管理数字化则是推进组织人才(人)、信息数据(货)、系统架构(场)的转型升级。内外联动的核心是通过策略方案这一“桥梁”,实现运营管理数字化“人-货-场”框架和业务经营数字化“人-货-场”框架的映射联动,从而解决数字化转型的“形似神不死问题”,并实现数字化转型的持续迭代。
朱太辉:
农村金融机构数字化转型在技术创新上面临三方面的挑战。
一是金融科技人才稀缺和培养难。省联社/省农商行数字化人才积累少,二级法人行社人才吸引力更弱,普遍缺少熟悉各种原生云和开源的云平台运维人才、大数据分析建模人才、架构规划人才,也缺乏熟悉技术系统和拥有业务经验的复合型人才。
二是数字化技术积累少和基础弱。除了部分数字化转型先行的头部机构,各地省联社普遍存在技术体系较多、系统耦合度较高、硬件弹性调剂能力较低、人员技能难以复用、系统关联改造成本较高、业务需求交付效率较慢等问题。
三是技术服务缺乏针对性和业技融合慢。农村金融机构大多还是“省联社-二级法人行社”双层体制,由省联社向二级法人行社提供数字化技术及解决方案,但是由于其本身并不开展业务,导致数字化转型规划到位,但是实际落地无法有针对性地满足业务数字化的需求,一些数字化产品无法体现二级法人行社所在区域的特色,对于客户需求的分析能力较弱,业务线条与金融科技应用的融合较慢。
农村金融机构破解数字化转型技术难题的抓手是打造独立“科技大平台”。在省行层面设立独立核算的金融科技事业部或者独立运营的金融科技子公司,统筹建设完善全行“科技大平台”,包括打造“技术中台”、“业务中台”、“数据中台”、“风控中台”等。
在服务输出方面,建立明确的科技服务收费模式和标准,理顺“多服务-多收费”的激励机制,优先满足内部分子行社的科技服务需求,能力强、发展好的“科技大平台”也可对其他地区的农金机构提供金融科技服务;
在技术研发方面,自主推进技术研发和系统迭代,按照“可控集成”原则统一引进外部技术,降低技术研发和采购成本,解决好当前省联社科技服务能力不足、反应缓慢、适配性差的问题;
在人才积累方面,金融科技事业部或者子公司应设在省会城市,以更好招揽和培养人才,同时根据发展需求动态调整人才数量和结构。
朱太辉:
“跳出金融发展金融”,通过数字化转型实现农村金融供应链和乡村产业供应链的“双链联动”,是农村金融机构创新服务乡村振兴模式的重点。“双链联动”的重点是,农村金融机构推动业务服务和组织管理数字化转型的“内外联动”,实现农村金融供应链与乡村产业供应链的“人、货、场”在时间和空间上的交集互动,进而实现双链在信息流、商流、物流和资金流“四流”的高效协同和相互转化,破解传统供应链金融模式对核心企业信用过度依赖的问题,带动供应链金融的放量增长,实现农村金融发展与农村产业振兴的良性循环。
资料来源:朱太辉、张彧通,农村中小银行数字化转型赋能乡村振兴研究——兼论“双链联动”模式创新,《南方金融》,2022年第4期。
在客户(人)的联动协同上,一方面,金融服务供应链和乡村产业供应链“增量共享”客户。通过数字化赋能,金融服务供应链中的客户可以持续性地共享给乡村产业供应链。对于乡村产业生产经营主体来说,通过数字化赋能产品营销的方式也可以获得自身产品的增量客户。增量客户越来越广泛,加上已有的存量客户资源,金融服务供应链和乡村产业供应链可以持续性地丰富对方的客户资源。另一方面,金融服务供应链和乡村产业供应链可以相互作用,互相促进彼此客户的精准画像,从而实现产品和服务的差异化定制化。通过数字化赋能,农村金融机构和乡村产业生产经营主体不仅可以实现自身客户的差异化定制化产品和服务,还可以有效地促进对方为其客户所提供的差异化定制化产品和服务。
在场景和渠道(货、场)的联动协同上,一方面,场景和渠道相互共享。农村金融机构的产品设计和产品营销甚至贷款发放和贷后管理都可以借助乡村产业生产经营主体提供产品和服务的场景和渠道实现,也可以与乡村产业生产经营主体共用相同的、第三方场景和渠道。另一方面,场景和渠道互补供应链。通过场景金融服务的嵌入和服务渠道的融合,金融服务供应链的产品设计、风险决策、贷后管理等供应链环节相互之间可以产生数据互动,从而实现更好循环。反过来,乡村产业生产经营主体也可以通过农村金融机构所提供的场景和渠道提升自己的生产经营效率。
当前数字乡村振兴建设与农村金融机构数字化转型同步推进,“双链联动”具有较好的协同基础。一是共性基础设施协同,主要是硬件基础设施和软件信息基础设施、应用支撑平台的“软硬协同”;二是数据驱动协同,主要是数据收集、治理、应用驱动的“全流程协同”;三是技术赋能协同,主要是单一数字科技业务赋能和统一信息系统集成赋能的“点面协同”。
朱太辉:
在前端,将多元、分散的线下银行网点打造为数字化生态入口,打造数据优势:
一方面,农村金融机构需要通过线上线下融合强化线下网点的“流量优势”。经过多年的建设和运营,依靠着熟人关系和感情联系,农村金融机构依托线下网点拥有了非常可观的线下流量优势和流量入口资源,可以通过线下服务网点的智能化升级和线上化拓展维持甚至扩大线下优势。
另一方面,通过普惠金融与基层治理融合塑造线下网点的“渠道优势”。一是打造党建共建的良性农村信用体系,将农村客户有效串联;二是推动金融服务+政务、社会服务相互赋能融合,推动政务系统与省联社“数字化普惠金融平台”开展信息互联互通、资源共建共享;三是将党建宣传、教育、医疗、供应链、智慧寺院等第三方生态接入系统,可以减轻触客渠道压力,实现基层网点客户触达;四是利用线上网点,基于金融电商媒体+政府服务,将电商、缴费等各类活动聚合。
在后端,通过数据管理平台将“沉没信息”转化为生产要素,释放数据生产力:
一是以数据管理平台为核心,整合数据采集、使用和管理规则。通过数据平台完善数据采集的标准化流程,从数据收集开始,到整合、清洗、拆分、标签化、存储的全生命周期管理;通过业务和管理系统的对接,实现数据的标准化采集,进入数据管理平台后匹配给相关业务,高效发挥数据要素的价值;需要构建内外部的管理规则,确保数据的合规使用。
二是注重数据共享,发挥内外部数据价值。让数据在不同层面打通,实现部门与部门之间、业务与业务之间、机构与机构之间的数据共享,对数据进行实时管理与分析。
三是注重发挥多法人数据优势,整合内部资源。多法人、多线下网点的特征使得农村金融机构大量的信息在日常经营过程中被沉淀下来,通过搭建数据管理平台对分散的信息数据进行聚拢存储、分析和使用,提升数据利用的技术效率,保障数据的可靠安全。
朱太辉:
2025年是完整推进二十届三中全会改革决定的第一年,农村金融机构需要着重处理好数字化转型和市场化改革的协同关系。随着数字化转型的深入推进,大家越来越深刻地感受到,数字化转型最核心的问题是要释放“人”的能力和动力。现在很多省联社和农商行农信社,特别是一些西部地区的或者偏远地区的省联社和农信社农商行,在招聘人员方面面临非常大的困难。对很多农村金融机构数字化转型而言,实际的问题不是预算投入不够,而是“人才少,钱难花”,科技人才不足、预算花不出去、技术研发和架构改革进展慢形成了恶性循环。
农村金融机构的数字化转型需要与市场化改革配套推进,让市场化的人才引进和考核体系激活数字化转型的内生动力。改革打造市场化的人才引进、绩效评价和薪酬奖惩机制,让需要的人能招得进来、也有动力去推动数字化转型,从而让数字化转型推动农村金融机构提升商业活力和经营业绩,实现人才积累、数字化转型和机构业务发展的良性循环。